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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聞香識破(二)(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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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紗櫥的紅木榻上鋪著一塊紅色的猩猩氈,一塊香色緞邊黃底紅花氈和一領藤涼席。隨意放著一床五色縐綢鴛鴦被和一個一個菊花桂花等幹花裝的玉色夾紗枕頭。

蘇蘇站起來,聞著香味,掀開了枕頭,底下赫然是一個大紅底金線繡佛手、桃子和石榴組成的三多紋的荷包,而那股奇香就是從這個荷包上傳來的。荷包拿在手裏,香味更加濃烈開來,蘇蘇在聞道這股濃郁的香味後,腦子裏驟然“轟”的一聲,然後閃現出許多片段。

“迷夢香,采一碗帶露水的曼陀羅花瓣,裝入磁盒,用紙封住盒口,放入甑中,不停歇的蒸煮三日,去花留汁,花汁中浸入碾成粉末的零陵香一兩、藿香一兩、青桂皮一兩、雀頭香半兩、蘇合香半兩、安息香半兩,放在太陽下曬幹,用罌粟花上的露水調和捏丸備用。迷夢者……”

“迷夢者,睡中聞之若身處奇花之叢,使人流連忘返,迷失其中,長眠於夢中。”

不過才三歲的小人反覆背著世代口口相傳的香方,旁邊美麗的女子溫柔的註視著她,在小人兒忘記時輕聲提醒。

蘇蘇沈迷在記憶裏,許多聞所未聞的香方出現在腦海,而更讓她舍不得清醒的卻是記憶裏那個美麗的女子——蘇姨娘。

記憶片段裏還有母子三個相處的時光,阮六郎教十三娘認字,蘇姨娘在一旁一邊刺繡一邊時不時註視一下兩兄妹,眼中滿滿的母愛都要溢出來了。

而在楊柳看來,就是蘇蘇在拿到荷包後就呆楞在原地,楊柳心中一緊,“這個荷包有什麽問題?”

聽到楊柳緊張不安的聲音,蘇蘇才從記憶裏清醒過來,她以為時間過去了許久,其實連半分鐘都不到。

但就是這不到三十秒的時間,蘇蘇這具身體的記憶仿佛打開閘門開始洩洪一般,原主阮十三娘的所有記憶蜂擁而出,差點將蘇蘇淹沒。

好在及時被楊柳的聲音打斷了回憶,否則蘇蘇真要陷在回憶裏出不來了。

此時看著手中的荷包,蘇蘇激靈一下將它扔在地上,捂著胸口仿佛喃喃自語,又仿佛是回答楊柳的疑問,道:“迷夢者,睡中聞之若身處奇花之叢,使人流連忘返,迷失其中,長眠於夢中。”

荷包上沾染的香味就是“迷夢”,那是一款似毒非毒卻能要了人性命的香。

楊柳看著蘇蘇,聽道她的喃喃自語,雖不知道什麽是“迷夢”,卻聽明白了幾個字眼“奇花之叢”、“流連忘返”、“長眠”,一下子臉色就難看異常。

楊柳不敢相信的看著地上的荷包,她不相信誰,也會相信蘇蘇,蘇蘇說這個荷包有問題,那就是有問題。而且……

“最近我確實時常做夢:我躺在無邊無際的花海中,肚子裏的寶寶非常活潑的東踢一腳,西伸一手的,相公坐在一邊看著我們娘倆,那畫面美得我都不願意醒來。”

但醒來後身體卻非常疲憊,楊柳從來沒想過有什麽不對,因為無論是大夫還是家人,都說懷孕後孕婦本來就會很容易累,前三個月多休息才好。

“迷夢是一種害人的秘香。”而且還出自前朝宮廷,現在還知道這種香方的人,五個手指頭都能數過來。這後一句話蘇蘇擱在心裏,沒有對楊柳說。

而楊柳之所以臉色異常難看,更多的卻是因為那個荷包本身的來歷。

“這個荷包是我婆婆叫人送來的,裏面是她去送子娘娘廟裏求來的保胎符。”

因為突然接受大量記憶,蘇蘇的頭有點不舒服,但是當前最重要的卻是楊柳。

蘇蘇使勁揉了揉臉,在楊柳的阻止下還是撿起了地上的大紅荷包。

打開一看,裏面確實是一張折疊好的黃色保胎符。

蘇蘇仔細查看了一下,心裏松了一口氣,居然還有心情調侃道:“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楊柳這會兒也忍不住想打她了,這都什麽時候,還賣關子?

不過不得不說,楊柳在聽到蘇蘇還能開玩笑時,一直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蘇蘇還能調侃她,證明事實還不是太嚴重。

“好消息是你婆婆求來的保胎符沒有問題,問題出在這個荷包上。”蘇蘇的意思楊柳明白,這個荷包不一定是她婆婆親手做的,而且也並不是她婆婆親手交給她的,這其中可能叫人鉆了空子。

楊柳更願意相信這個猜測,至少她並不想把自她嫁過來後對她一直不錯的婆婆當成敵人,而且她婆婆根本沒有朝她下手的理由。

“迷夢大多是沫狀或丸狀,這個荷包沾染的迷夢香卻是做成荷包的布料散發出來的。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在蠶絲織成布料前,就已經用摻著迷夢香的水煮過。而這香經久不散,則說明染布的染料裏也摻了迷夢。”

蘇蘇覺得她前世無聊時看的古裝宮廷大戲還是挺有的。

“壞消息就是,下手的人非常謹慎,而且也非常有耐心。知道是誰制作的這個荷包很容易,但是沒人會去管是誰織的布。”

蘇蘇之所以松了一口氣,也是因為下手之人非常謹慎,並沒有直接使用迷夢,普通人根本聞不到,睡眠中雖然也有影響,但是威力並不大,只要銷毀了香源,再慢慢調養總會補回夢中消耗的心神。

不過蘇蘇還是出了一身冷汗,她還得感謝出手之人的謹慎小心,若是直接使用迷夢,楊柳懷胎以來至少聞了半個月,心神慢慢虛耗,如今只怕保不住胎兒了。

想到這,蘇蘇猛的擡頭,或許出手的人針對的本身就是楊柳腹中的胎兒。

蘇蘇想到楊柳所說,黃太太與韓姑姑摔做一團,韓姑姑難產,導致腹中胎兒窒息而亡。在想到她身上自己感覺熟悉的香味,那分明就是曼陀羅花的香味。

而且那位韓姑姑也有對楊柳和她腹中胎兒出手的理由——報覆黃太太。

“或許你可以猜猜,是誰想要害你?”蘇蘇感覺自己其實很不適合當福爾福斯,邏輯推理什麽的,她的智商不太夠。

楊柳這會兒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她嫁到黃家不過半年,即是新婦又不管家,和誰也沒有利益沖突。

她懷了身孕後黃家上下更是想把她供起來,要說妨礙到誰,那就只有那位一心想嫁給自家相公,親上加親的表姑娘。

但是,看蘇蘇的表情,就知道這“迷夢香”非常特別,特別到見了無數好東西的蘇蘇見了她都非常震驚。

黃家這位表姑娘不過出自小門小戶,連檀香、沈水香都分不清,對於她能知道並得到“迷夢”的可能,楊柳表示懷疑。

而另一個人,楊柳倒覺得她非常有可能就是出手害她的人。

“韓姑姑!”

楊柳開始不過是懷疑,但在說出這個人後看到蘇蘇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蘇蘇非常不淑女的揉了揉鼻子,“你知道,我的鼻子對特殊的氣味非常敏感,我在那位韓式身上聞到了迷夢的主料曼陀羅花的香味。”

迷夢香非常特別,它的香氣凝而不散,這也是為什麽蘇蘇並不曾在楊柳身上聞到香味,而是進了碧紗櫥才發現迷夢的原因。

這種特別就是因為曼陀羅花,想來那個韓氏不過是個半吊子制香師,在制香期間用手觸碰了曼陀羅,沾染了這種“凝而不散”的香氣。

蘇蘇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迷夢香是前朝宮廷禁香,知道的人並不多。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娘的祖輩就是制香師,口口相傳,留下許多香方和秘聞。”

蘇蘇在制香一途非常有天賦,在揚州時老夫人甚至請過制香大家教導過蘇蘇一段時間。楊柳還是頭一回知道,蘇蘇除了天賦還有祖輩傳承。

楊柳心裏感動蘇蘇能告訴她從不曾說出口的秘密,心裏發誓,既然這是一個秘密,那就讓它永遠塵封在心底吧。面上也表現的不在意,轉移話題道:“迷夢既然如此特殊,韓式一個陪嫁丫鬟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蘇蘇自然發現了楊柳的體貼,感謝小姐妹的不追問,因為蘇蘇也不知道到底自圓其說,畢竟她如今是賣身葬父的蘇荷。

她怎麽解釋明明懷揣許多珍貴香方,卻淪落到“賣身葬父”的地步呢?

聽到楊柳的話,便道:“這也是我好奇所在。楊柳,如今已經涉及到上一輩的恩怨和你腹中的胎兒,不是我們兩個就能解決的事了,我想你該和姐夫好好商量一下。”

蘇蘇雖好奇那位韓氏是如何得知這種前朝宮廷禁香的,但是也知道這種家務事不是自己摻和的,她能做的就是替楊柳回去求老夫人請太醫,楊柳如今缺的是護養心神和保胎的藥方。她的身子如此虛弱,自然不是因為懷孕本身導致,而是迷夢的原因。

至於吃什麽吐什麽,那就是楊柳的心裏問題了,關於這個,蘇蘇多方面開導,總算讓楊柳相信,只要適當運動,不要大魚大肉的進補,胎兒不要太大,生孩子就和“玩似的”!(呵呵,騙子!)

蘇蘇剛來,原定也是要陪楊柳幾天的,加上因為蘇蘇的“狗鼻子”聞出了這麽一檔子秘聞,楊柳更不想讓蘇蘇走了,非要拉著蘇蘇從臥室聞到院子裏再到小廚房,把蘇蘇都氣樂了。

不過看著楊柳強裝鎮定的樣子,蘇蘇摸了摸鼻子,還是捏著鼻子認了。

到了晚上,除了如今身體不太好的黃家老太爺,黃家上下為蘇蘇設宴接風,男女分作兩桌,蘇蘇看著柔順的站在黃太太身後的韓氏,只感覺背後發涼。

這個女人,明明有男人的寵愛、管家的權力、黃家當家人的愧疚,卻能二十年如一日的把自己當成主子的陪嫁丫鬟,只為了有一朝能“報仇雪恨”,這是什麽樣的心性和毅力?若不是受害人是楊柳,蘇蘇真得讚嘆一聲“女中梟雄”!

可如今,楊柳和她腹中的胎兒還是最無辜的,蘇蘇感覺那張溫順的臉也變得面目可憎起來。尤其是,黃太太的娘家不過是商戶,她的陪嫁丫鬟又能有什麽來歷?怎麽得知的迷夢?

這樣一條暗中潛伏的毒蛇,如若不是蘇蘇靈敏的嗅覺,楊柳和她腹中的胎兒遇害,也不過是應了一個“難產”罷了。

吃過飯,蘇蘇在客房歇下,七巧和玲瓏服侍蘇蘇洗漱後,蘇蘇散著頭發半靠在床邊,想著下午陪楊柳說話時,根據楊柳支支吾吾的幾句話推測出的“黃家秘聞”。

蘇蘇是客,便是不需要楊柳相公作陪,作為主家,也得過來問候一聲,所以出門查賬的黃家姐夫早早就回了家,還從通縣最大的酒樓要了一桌最好的席面。

吃過午飯,蘇蘇留出時間給他們夫妻兩個,自己到客房歇息,楊柳從外院將相公叫了回來,將蘇蘇發現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楊柳將事情告訴了她相公,他臉色瞬變,一點懷疑都沒有就信了媳婦的話,蘇蘇和楊柳都沒想到,黃家姐夫不僅知道“迷夢”,而且還親眼見過。

卻原來,黃家祖上不過是個普通農民,能有如今這麽大家業,還是因為上數六代的先祖取了一位前朝亡時從宮裏逃出來的宮女。

這個宮女是服侍前朝末代皇後的大宮女之一,為了隱姓埋名,嫁給了當時因為家窮,年近三十還沒有娶親的黃家先祖。

能當上皇後身邊的大宮女,還能在亡國時從皇宮裏趁亂逃出來,那自然不是一般的女子,更不是什麽善茬。

這位黃家太奶奶不僅見識不凡不說,逃出來時還夾帶了不少珠寶首飾,成親後,幫著黃家先祖發家致富,成了身價不菲的地主鄉紳。

但也應了那句,“男人有錢就變壞”,黃家先祖年僅五十納進門一房芳齡十六的小妾,小妾進門一年就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老人疼幺兒這話真是不假,加上美貌小妾的“枕頭風”,黃家先祖也怕自己一沒,小妾幺兒在嫡妻手裏受罪,就想把大兒子分出去,家產居然還是嫡子和庶子一人一半。

黃家能有如此前景,那都是黃家主母那位大宮女的功勞,黃家先祖不過是擔個虛名罷了,如今被小妾一哄,居然還想“重振夫綱”。

那位黃家主母原不在意小妾這種“玩意兒”似的東西,如今竟然還蹬鼻子上臉,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先前便說了,這人不是個善茬,那位美貌小妾先是得了惡疾,不出一年就沒了;那位庶出子不過三四歲的年紀,一場風寒也沒了。

黃家先祖經歷了愛妾幺兒亡逝的雙重打擊,中風不起,在病床上纏綿兩三年,看著被全家上下尊為“老祖宗”的嫡妻,留下“三十無字方可納妾”的遺命。含恨而終。

而那位黃家主母,在黃家先祖亡故後的不久,就於夢中長眠,留下了一封長長的遺書,給唯一的兒子交代了一切始末,留下了叫那位小妾和自己皆身亡的迷夢香方,只說“雖為害人之物,卻是一代奇香,我既得之,便不能叫它亡於我手,後世子孫,則良善者傳之。”

但黃家自打那位先祖開始,便是代代單傳,所以此香方就只在黃家家主手中秘密流傳。

如今的家主是楊柳姐夫的父親,至於為什麽韓氏能知道,那只能說“愛情打敗了所有”,在聽到楊柳用詠嘆調說著這話時,蘇蘇的內心是崩潰的,這種“寧負天下不負一個她”的調調,真心接受不鳥啊!

至於楊柳相公又是怎麽知道迷夢的呢,這又牽扯出一些事來。

黃太太生完孩子後,身子一直不好,這才給了韓氏可乘之機。韓氏有孕時,黃家大爺也就是楊柳相公不過才三歲,因為母親身子不好,一直交由奶娘照顧。

當日黃太太和黃老爺爭吵,韓氏和黃太太摔作一團,身下流出許多血,連裙子都浸透了的場景,叫楊柳相公見了個正著,被嚇壞了,當日就高燒不退,差點就沒了。

待他病好後,就被黃家老太爺也就是他曾祖父抱到身邊親自教養,作為下一代家主,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被他曾祖父一一告知。

其中自然包括先祖秘史和迷夢香,而且黃老太爺還告誡他小心堤防噓寒問暖比親生母親還要關照他的韓氏,要不怎麽說“人老成精”呢。

所以在父親對他不是打就是罵各種不滿意的情況下,在曾祖父的支持下,楊柳相公還能拿著大筆銀子外出跑商,自己掙回偌大家業。

楊柳和蘇蘇關系在密切,這其中涉及黃家家醜和先祖的名聲,自然不能和蘇蘇說的太多,一些不適合說的自然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的一筆帶過,但蘇蘇是被宋老夫人親自教養大的,前世又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現代,根據楊柳的三言兩語,就能還原出故事的始末,甚至還能推測出一些細節。

當蘇蘇將自己推測的說給楊柳聽,楊柳震驚的神色已經說明蘇蘇的推測基本正確,真是好大一盆狗血。

蘇蘇在黃家待了三天,和楊柳約好,八月十六齊聚隨安堂,她這才回了自己莊子。

臨走前,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的韓氏依舊柔順跟在黃太太身後,而已經知道內情的黃太太也能面不改色的吩咐她給蘇蘇準備了兩車吃的用的,只叫蘇蘇感嘆: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這特麽都是一群經驗豐富的群眾演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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